一、我的生活與藝術
作為一個舞蹈編導,我非常慶幸生活在有26個民族,有“歌舞”之稱的云南。因為有這么豐富的文化資源,所以在30年的編導生涯中,自己能創作出一些作品。我要感謝云南各民族的群眾,是他們豐富多彩的文化遺產才有了我的今天。
我是1979年才轉為專業編導,非常幸運80年就參加了全國第一屆舞蹈比賽。86年又參加全國第二屆舞蹈比賽,彝族雙人舞橄欖歌、哈尼族舞蹈大地母親,傣族獨舞“版納三色”(后兩個與人合作)都獲得了編導二等獎。那時候很多記者和同行問,為什么能創作出這些作品。我們回答只有一個,是生活給予了我一切,這不是客氣話,我的作品從構思到舞蹈細節,到舞蹈動作,我都可以告訴你它的來源。
我舉兩個例子,第一個是舞蹈“橄欖歌”。79年,舞院的許淑英、劉友蘭等老師一行人來云南采風,我們一行到了紅河、大理、西雙版納、德宏等地,到石屏縣找宣傳部聯系學煙盒舞時,那時候文革雖然已經結束,但極左思想并未完全肅清,縣委宣傳部的女同志說煙盒舞是四舊,傷風敗俗的東西,不安排,不準跳,不準學。我們就到街上自己私底下找了會跳煙盒舞的民間藝人在招待所跳了起來,這是禁止煙盒舞十年以來石屏縣第一次跳,有的人“聽見四弦響,腳桿就會癢”,馬上就跳了起來,后來和彝族藝人交流很好,了解和學到了很多東西。所以,這個舞蹈里有個細節,就是一個伙子彈響四弦,旁邊一個女子就隨著跳了起來,再彈再跳,接著就跳起雙人舞來了。這個舞里面還有“踩腳”和“喂橄欖”動作,都是來源于生活的情節。“踩腳”是79年,我們團的第一次目瑙縱歌,去了很多人參加,晚飯后跳舞過程中,一個傈僳族姑娘有意無意地踩了我的腳,產生的靈感;“喂橄欖”是我觀察德宏傣族潑水節男女青年談戀愛給對方喂東西吃留下的深刻印象。
第二個例子是舞蹈“大地母親”。開始產生是源于我聽到田豐老師一首非常優美的一首搖籃曲。非常有民族特點,非常好聽。歌詞寫得也非常好。它獨特的風格,深厚的情感深深地打動了我們。雖然音樂很美,但怎么用舞蹈形式表現是關鍵。我想,如果編一個單純表現母親的《搖籃曲》舞蹈,我相信我們完全可以編出一個和別的民族不同的舞蹈,但最終也只是舞蹈語言不同而已。這時,我腦海出現了1984年我們在西雙版納州布朗山經歷過的一個畫面和故事,這件事使我想了很多,為什么我們祖國邊疆的民族要延續生命這么難。再來聽聽他們歌詞里所唱的:
哦,寶寶
阿公阿祖曾背負著困難
血里淌過九回
刀刃上走過九回
為了尋找幸福的太陽
他們把那么多的希望
寄托在你身上,寄托在你身上………
漸漸地,要表現一個民族的“昨天的苦難,今天的幸福,明天的向往”就成了我們這個舞蹈的主題。于是,就有了一些舞蹈動作:八個男的睡在地上,雙手向上托舉嬰兒:八個男的既是大地又是人民,在撫育著母親和孩子成長,我們用人和手組成了月亮、籬笆、搖籃,后來他們是狩獵場上的勇士,是蒼茫的波濤,人民在歷史的長河里沉浮。一會他們又變成人梯,一雙雙手把人的生命一代代傳下去。最后舉著母親、嬰兒奔向太陽。比賽獲二等獎,第一名。
后來我和馬文靜、馬惠仙合作,又搞了表現大文化的人類婚姻史的“愛的足跡”。
我講這些就是想說明,云南各民族的文化資源是非常豐富的,它是每一個文藝工作者創作的源泉,也是建設民族文化強省的堅實基礎。
拿人類婚姻史來說,全世界大概只有云南至今還保存著從群婚、血緣婚,母系社會,封建社會的全過程。而佤族的夢婚,摩梭人的走婚,中國舞蹈研究所專門研究婚姻的專家都從來沒有聽說過。
二、要老老實實、認認真真對待文化遺產
我應該是我們省編導中下鄉最多的。但直到現在,我到任何一個地方搞創作,還要不斷地深入生活。所以,對怎樣才能真正的深入生活是有體會的。
深入生活不只是學幾個動作。要去體會他內涵、他的性格,他們的感情,他們的生活狀態……等等。我覺得民族舞蹈的精髓,不是”“形式”而是“神式”。要做到“神式”,是要下功夫的、是要研究的。景頗族的目瑙縱歌、拉祜族擺舞,我都是不學到精髓就不走,不學好不學像堅決不走。
三、怎樣才能真正學到東西
說得輕點是方法問題,說重點是世界觀問題。總結這幾十年深入生活的經驗,怎么樣才能學到你需要的東西,我認為:
第一,要真的有一個不管遇到什么困難,我就是要找到學到的決心。也就是你要認識到它的重要性。
第二,要尊重人家,不要嫌人家臟,嫌人家臭。當時,我在隴川,傈僳族住的地方,在非常難聞的床上也將就睡下去。
總之,每到一個地方,即使是一個人,也要給當地老百姓表演,讓他們了解你。
四、如何搞好非遺節目
最重要的是要保持特色,包括音樂、舞蹈、服飾等,萬變不離其宗,“宗”就是特色。
1998年,許淑英老師向香港政府申請了20萬港元,由“香港音樂舞蹈人類學研究會”主辦、田豐民族文化傳習館演出的“秘境與舞祭”,由我和楊麗萍任總編導,由馬惠仙任總排練的一臺原生態歌舞。
我去田豐那里很多次,有很多外國人就是專門來找田豐看傳習館的節目,有的哭了。
有一次搬到舞臺演出,就發現了問題,原生態的民間舞都是圍著火塘跳的,但是在舞臺上一演,距離遠了,看到的都是屁股。后來,我們把花腰彝舞改了,成一排的跳,效果好多了。這是“云南印象”的前身,那時候什么都沒有,燈光、舞美效果一般,反響也就一般。后來,楊麗萍請了全國一流的音樂三寶,舞美孫天衛進行了包裝,得到了國內外好評。
我覺得《跳菜》這個節目,是“非遺”轉化成舞臺演出一個很好的作品。表現在,一是在專業類的比賽中打敗了所有對手;二是把南澗的彝族打歌推向市場。所以,做“非遺”的節目不要想創新,要保持原來的純真性,要自彈自唱自跳才有生命力。
以上是我個人的一些體會和感悟,不知道對大家有沒有用,就算我們之間的一次交流吧。
文章:周培武(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委員)